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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当我跨过沉沦的一切,向着永恒开战的时候,你是我的军旗。 ”

【亓桃/敖桃】上海爱情故事(下)【完结】

老上海背景 警察×黑道少爷×舞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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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年春天的夜,敖三睡得从来不安稳。

他给陶桃和自己买好了房子,就买在静安寺附近,离百乐门不远,陶桃喜欢热闹,敖三就把房子买在市里。然后他让陶桃先住了进去,有时候晚上他会过去,和陶桃待一段时间。

这一天敖三突来兴致,带了瓶红酒回去,要跟陶桃灯下对酌。

红酒倒进高脚玻璃杯,陶桃涂着红酒色指甲的手轻轻拈起杯子中央细柱,敖三看着她举起杯子,深红色液体在杯中摇晃,晃出一股酒精的醇香来。

喝酒时无需多言,敖三只看着陶桃,脸上浮现无限笑意,陶桃脸上逐渐泛起红潮,也不知是红酒作用还是敖三越来越赤裸的眼神使然。

“桃。你今晚……”敖三坐到了她身边,“特别好看。”

“三儿,我以前不好看吗?”陶桃坐正了打趣敖三,敖三抓住了她扬起的手:“没有,所以我说特别好看嘛……”

敖三深深地看着陶桃的眼睛。不知道有没有人说过,这世间有人的眼睛,像夜晚,无边无际,深度不明,却有星星。这便是陶桃的眼睛了。

敖三对人好的方式简单笨拙,却也温柔。此时此刻,他抓着陶桃的手,盯着陶桃的距离这么近,身边那么安静,只有彼此的呼吸声,他只想拥住她,亲吻她,告诉她她是他此生挚爱——敖三怕是也说不出口。

于是他吻了上去,舌尖滑过陶桃的唇瓣和齿缝,陶桃温柔地微张了嘴,二人坐在沙发上,开始了一个很长很长的、带着红酒味道的深吻。

他的手抚过陶桃旗袍的开衩,顺着她美妙的脊背曲线向上,停在了她的腰上。他放开她的唇,喘息着低声说:“陶桃。”

“嗯?”她被他吻得脸红心跳,声音也软软糯糯。

“我今天想要你。”他吻上她的耳垂,手在解她上端的扣子,听见她被他抚摸时微微急促的喘息。

他太爱她了,连这般可被称作“得到”的事情,敖三也不愿这样称呼。情到浓时,他只想和她有情人做快乐事,仅此而已。

然而待他顺着她的膝窝将她整个人抄起抱在怀里,走到卧室,将她放下的时候,她坐了起来。

“三儿……我困了,还是算了吧。”陶桃揉了揉眼睛,不看他,站起来就要去换睡衣。留下敖三一人站在原地,茫然无措。

因此这夜对敖三来说,格外长。他靠在床上,顺着窗外照进来的月光,用目光仔细描摹睡着的陶桃的样子。

当他几乎就要把手伸过去的时候,他听见她在梦呓。

“简亓。”

 

对舞女来说,嫁给一个要么有权要么有势总之有钱的人,是最好的一种归宿。他明白这个道理,也从未苛求过陶桃的深爱。实际上,他哪里不明白,陶桃对他也许根本不爱,各取所需罢了。

可敖三对陶桃,早已不是取所需那么简单。他若是想,娶几个、怎么娶都无所谓,可他的心偏偏给陶桃一人抓得死死的。他把陶桃当世间难寻的唯一珍宝,从不敢在她那里奢求什么,连求婚也小心翼翼,陶桃答应他的那天,他能高兴地抱着陶桃转了几个圈。

可,爱到了这个份上,敖三终归想要一点点同等回馈。哪曾想,她连梦里,叫的都是简亓的名字。

他实在是在陶桃这里无措了太多次。可这一刻,敖三仍旧忍着心酸,伸出手,在有限的深夜里,轻轻触碰陶桃的脸。

 

陶桃和简亓,只在百乐门见面。

她推开化妆间门的时候,看见简亓坐在她平时坐的位置上,抬起头来看她。

自那新年一吻之后,陶桃每次见简亓,都要想,自己是坏人。

她从未将负罪感告诉过简亓。哪怕简亓什么也没做,只是和她相较从前多了些接触,掏了些心窝。可是,她也控制不住,她心里的天平迅速朝着简亓那一方倾斜。

陶桃因为这些心事愣在原地,简亓看她没动作,试着叫了她一声:“桃桃?”

陶桃回过神来,还没等坐下,简亓就开口了。

“桃桃,你知道最近时局吗?”他蹙着眉头,身子向陶桃微微倾斜过去,陶桃回想起最近敖三说的话,还有转台子时客人的三言两语,试探着说:“南京那边,要出大事了?”

简亓点了头:“上海怕也就是很近的事了。”

对陶桃而言,时局算不上什么。她能把自己的日子过好,就已经很不容易了。就算上海真的如他们所说什么“解放”了,又会有什么区别呢?过去这些年,日本人来了,法国人英国人走了,日本人又走了,上海有什么大变化吗?其实也没有。外滩还是那个外滩,南京路还是那个南京路,就算是这个百乐门,天天也贵客盈门,热闹不减。

上海就是一座孤岛。立于中国战火纷飞的世代,像一朵高傲盛放的野玫瑰。

现在洪水要来了吗?陶桃仔细去看简亓的表情,试图从中解读出他告诉她这些的原因。

“桃桃……我可能……很快就要走了……”简亓攥住陶桃的手,艰难地说。

 

陶桃一时间愣住了。

世事啊,有时没她想得那么简单顺利,她怎么就忘记了呢。

虽然简亓没再说话,可陶桃绝望地看着他的眼睛。

“什么时候走?”陶桃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。

“可能就这两个星期……”简亓也看着她,然后,执手无言了很久。

 

“陶桃,你记得吗?”简亓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,“我十八岁生日的时候?伯父因为生气你成绩的事,不让你出门,然后我偷偷帮你逃出来,我们去放烟花?”

记忆这东西,就像是戴了很久的银手镯,颜色都已经钝钝的了,可是一擦,就能变得和原来一样亮。简亓话音刚落,陶桃仿佛就看见了十七岁那年,冬日的荒凉陌生的大院里,烟花映亮简亓眼睛的样子。陶桃的手在冬天的风里吹得通红,简亓心疼得把她织给自己的手套脱下来给她戴上,而她盯着烟花,说:“简亓,真好啊。十二,十二,一年的终结,也是完满,也是开始。”

那时因为太过年轻,想自由却羽翼未丰;可如今,两人都已不再是未成年的少年少女,却被许许多多另外的事情,牵绊了脚步。

“简亓?”陶桃抬起脸来,眼泪里含的都是无可奈何,“那都是过去了吧?”

简亓站起来,把陶桃一把抱进怀里。

“走吗?”简亓说,“像那年那样,跟我一起。”

 

我也是坏人。简亓想。

人总是自私的,这个理儿,简亓从来不信。然而在陶桃身上,简亓算是跌了一个又一个跟头。

为了她,哪怕做个坏人,也无所谓。简亓死死地抱着陶桃,像要把她按进身体里那样狠狠地抱住她。

他自私地想拥有她,不愿忘记她,不愿放开她。她也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乖巧得像朵栀子花的陶桃了。她身上带上了一种幻灭感,一种让他无法自拔的幻灭感,就好像他不伸出手去,她下一秒就会离开,像一朵盛放一霎的昙花。

他想和她紧紧相拥,哪怕幻灭也没关系。他的爱,比少年时期还要热烈百倍,让他变得无比珍惜她,也无比自私。

哪怕粉身碎骨,哪怕一无所有。他已经放过一次手了,他不想再放了。

 

他们面对面,从对方的眼睛里,看透了对方的样子。

陶桃的眼里闪过了一瞬间的迟疑,被简亓捕捉到了。他看着她的眼睛,说:“陶桃,我……”

“好。”陶桃打断了自己的迟疑,“我跟你走。”

“你想好了吗?”简亓按住她的肩膀,看着她嘴角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:

“简亓。”她声音很轻。

“我知道我们都是坏人。可是我们终究不是圣人。”

 

乱世里,连她陶桃也要做一回自己。

 

 

1949年4月23日,南京解放。

 

敖三似乎越来越忙了,平时很少联系陶桃不说,晚上回去她那里的频率也越来越低了。陶桃一直想开口跟他坦白一切,解除婚约,奈何找不到他的空闲,她自己可能也没做好准备。

 

“敖三同志,希望您能给我们提供一下您所了解的情况。”

敖三坐在茶馆里,对面坐着和他同样穿着打扮的人,敖三也知道对方是为了不让茶馆里的别人起疑。

啊,原来攻占了南京的那帮人,是这样的。敖三脑子里全然不是对方所持有的紧张感,反而是对新世界的好奇。

新世界是这样的吗?敖三眼前仿佛飘过一片红色的旗帜,无数人振臂高呼:只有共产主义才能救中国。上海的那些学生仔们一个个的都“马克思列宁主义”长“十月革命”短,敖三并不是很懂,可是他也知道,有些东西终究气数已尽了,他也是聪明人。

比如他和陶桃的感情。

 

敖三推开家门的那一刻,陶桃从沙发上坐了起来。

“桃,这么晚了,你怎么还没睡。”敖三看向客厅里的摆钟,时针已经指向了十一点。

“三儿。”陶桃站了起来,丝绸睡衣泛出淡淡的光亮来,“我有话跟你说。”

敖三知道这天会来,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而已。

他定在原地,和陶桃两个人,仿佛各自在一座岛上,之间是黑暗的深不可测的海洋。

“桃。”他仍旧用着亲密的称呼,仍旧微笑着,“怎么了?”

“我……”陶桃紧紧握着拳头,指甲嵌进肉里,疼,可她感受不到,“我可能不能跟你结婚了。”

敖三低头又抬头,抿了抿嘴:“我能问问为什么吗?”

陶桃垂着头,什么也不说,只是伸出手来,默默摘下了无名指的戒指,弯腰放在了茶几上,然后抬起头,向敖三摇了摇头。

敖三心里因为陶桃而建立起的乐园,在这一刻,轰然坍塌成了一片废墟。那枚戒指还反出台灯的光来,这次是轮到敖三的眼睛被那光刺得生疼,几近要刺出眼泪来。

他抬手揉了揉眼睛,认真地抬头看向了陶桃。时间过了许久,他便转身拧开了门把手,走了出去。

外面是昏暗的黑夜,只有月光照在路上,让他想起陶桃的眼睛。

 

1949年5月开头,陶桃向百乐门的经理提请了辞职。

“我们桃姐终于也要走了。”经理像是在感叹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般,面露难以遮掩的遗憾,“和三少的婚事近了吧?恭喜恭喜啊!”

陶桃因着经理这话,有些恍惚。那夜之后,她从那个宅子搬回了原来的家。已经在上大学的陶醉正好在家,问道:“姐,你怎么回来了?”他下一秒就看到了陶桃身后大包小包的东西,疑惑地问,“姐,你这是……”

“姐不嫁了。”陶桃关上门,陶醉又问道:“你跟三少吵架了?”

“弟弟……姐姐有事跟你说。”陶桃拉过陶醉的手,艰难地开口了,“你还记得……简亓么?”

陶醉怎么可能不记得简亓。少年时的姐姐心心念念全是这个名字,和这个人形影不离,就连家没了,恨的也是这个人,陶醉怎么可能不记得他。

“姐,你别犯糊涂。”陶醉知道陶桃在说什么。他俩虽隔了三四年,心思却如同双生,他接着用猜测的语气询问:“所以姐为了他……和三少的婚约……”

“他要离开上海了,我要和他一起,你也跟我们一起。”陶桃看着那双与自己相似的眼睛,依旧艰难地下了决定。

“姐。”陶醉沉默良久,问:“为什么?”

陶桃的那一口长叹,终究是在此刻吐了出来:“弟弟。”

陶醉抬头,看见她笑了。她笑得还是那么美,可是那笑里带着一丝沁到骨子里去的荒凉。

她说:“我放不下他。”

简简单单五个字,陶醉仿佛看到了十六岁的姐姐,和简亓并肩站在琴房门口,姐姐冲他挥手,简亓看着她,缓缓微笑。

陶桃太苦了。陶醉想。

于是他缓缓地摇了摇头,“如果姐真的觉得这是最好的决定,你就走吧。我留在上海。”

“可是上海马上……”陶桃还没说完,陶醉就打断了她:“我在学校里,听说了,也知道了。没什么可担心的,我会照顾好自己的。”

“弟弟……”陶桃抓陶醉的手握得越来越紧,陶醉只还是温柔地看向陶桃:“姐,你幸福最重要。”

 

全世界都在成全陶桃的自私,她也只能自私到底。

 

一周后,陶桃带着行李,和简亓要去坐上南下的火车。

汽笛长鸣,简亓拉了拉陶桃:“桃桃,上车了。”

陶桃没有回答。她穿着青色的旗袍,立在站台上,用短暂的时间,和这座城市道个别。

她轻轻闭上了眼睛。

于上海而言,她只是个过客。她在这里度过了跌宕起伏的十数年,见过黄浦江日升日落,百乐门人来人往,遇见过她爱的人,爱她的人,如今要她说离别,她反倒舍不得了。

她睁开了眼,微微一点头,像是对这座城市致了意。

上海,再见了。今日一别,愿他日再相见。

 

哪知,今日一别,便是天各一方。

 

 

1949年5月27日,上海全部解放。

1949年10月1日,新中国成立。

1949年12月9日,国民党撤至台湾台北。

 

陶桃再也没能在短期内,与她的上海再相见。

 

 

1997年的秋天,我从香港转机,从台北飞到上海。一位年近八旬的老人,就坐在我的旁边。

她的头发已近全白,走路的姿势虽有些佝偻,但仍旧优雅,口齿清晰,还存留着大陆的口音,问她往何处去,她只掏出飞机票,上面转机的目的地,写着上海。

到达上海,同样是一位70多岁的老人,带着自己的孩子接走了她。他们的相貌有些相似,看着那位老太太流出眼泪来,我想,这位老太太可能是从台湾回大陆省亲的吧。

过了几天,我在国际饭店的西饼屋买蝴蝶酥,又碰到那位老太太。她看到我,冲我笑了一下,可能是认出了我,我也冲她微笑。

此时我排在她后面,排在我后面的,是一位穿着颇讲究的老先生,看样子估计也有八十了。我不禁想,看来这里的西点,好像很受老人家欢迎呢。

老太太接过一盒蝴蝶酥,转身要离开了,正当我告诉过店员我要买什么的时候,听见身后那位老先生的声音。很低沉,很清晰,却有着一丝抖动。

他冲着老太太的方向,喊了一句:“陶桃。”

我接过店员手上的糕点,好奇地转过头去。

老太太也转过了头来,他们二人就那样站着,看着对方。她没有说话,拿着蝴蝶酥的手,却在微微颤抖。

“三儿?”她的声音也跟着她的手颤抖起来。

西饼屋的门口,我好像很恰巧的,见证了一次重逢。

 

END

 

 

感谢我的灵感来源 本命林俊杰的《白兰花》

感谢白先勇《永远的尹雪艳》《金大班的最后一夜》、张爱玲《半生缘》以及王安忆《长恨歌》,让我得以窥探老上海的一角

感谢喜欢的你们

 

6o’clock

2018/9/10 于上海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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